晴雯扶着树干缓了许久，掏出剩下的银子递给那人。
等那人离去，她又展开手里握成一团的纸，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。结合记忆，心里已是信了九分。
长舒一口气，将那几张纸叠好装进随身的荷包里。晴雯立在河边，望着平静的河水良久。
***
贵妃省亲后，下旨让宝和姐妹们搬到大观园里。贾母和王夫人等便命择了吉日动迁。
搬迁那日，宝很是高兴，各个院子都跑了一遍。
往后同姐妹们一处住在园子里头，林姑娘又住在潇湘馆，那可是离怡红院最近的地方了。一时真是再没有什么不合心意的了。
宝姑娘一向是淡淡的，好像万事不过心。便是这会子搬到园子里，也是如此。
府里三位姑娘却都很开心。她们从前住在王夫人处的耳房里，三个人加上伺候的丫头婆子，着实有些挤。
主子们只管高兴快活，具体事宜自然有下人们操办。幸得府里仆从众多，服侍公子小姐的便有不少，都不用从别处调派。别处不知，反正宝房里皆是晴雯等大丫头安排指挥，倒也很快就搬完了。
晴雯对怡红院再熟悉不过，没有其他人的新鲜劲。宝若不在，她每日只盯着小丫头们洒扫屋子，检查有无疏漏后，便回到小屋里忙活自己的事。
怡红院格局宽敞精致，主屋后头的小院子同碧纱橱一样，也是拨给了大丫头们住的。
***
晴雯手上缝着一件湘红色襟袄，心里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把吴贵弄出府去。
之前府里建园子的时候，吴贵悄悄来找晴雯，要她给自己换个活儿。晴雯哪里会让他舒坦，便拿话哄他。只说等自己再多攒些银子，便让他出去盘个铺子做些小生意，眼下不好大动干戈求人调动。
吴贵自此眼巴巴等着，想到往后的好日子，刷马桶都更起劲了。
晴雯心里冷笑，打定主意，心思便又转到了别处。
如今离了老太太太太的眼，整个院里都是宝自己说了算。他又是个丈八的灯台，照的见别人照不见自己，导致他自己的院子就是那彻底的灯下黑。
那些小丫头子自来也不怕宝，从前就全靠晴雯严厉管着，才让人说不出什么。到后来却好处名声都让别人占了，她反落得个刻薄之名。
如今晴雯不愿白得罪人，只在闹得不像样子时出来弹压一二，其余一概不管。袭人更是惯会做好人，倒是秋纹越发厉害起来，时时嘴上不饶人。
搬到怡红院后，晴雯便有意放松了对袭人的严防死守，有时甚至还不着痕迹的给她制造些机会与宝独处。
袭人逮着机会，抓紧和宝培养感情。为了讨好宝，不仅有求必应，还不着痕迹的加以引诱一二。
她虽容色不出众，每到那时候却别有一番柔媚。这不同的一面让宝又着迷起来，每日除了找林姑娘，余时恨不得一直黏在她身上。
日子久了，其他人自然也有所察觉，有那心思活的便有了想法。
晴雯只做不知。要说她才回来的时候还憋着股气想做实了“虚名”，可这几年下来，经过金钏儿之死和媚人赎身嫁人的事后，这心思便淡了。
她虽与金钏儿不亲近，可同为丫鬟，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。
宝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懦弱和没有担当，让她时时想起死前宋婆子插在她心上的一句话：“如今你自己被撵出去，二爷可有为你说一句话？”
晴雯想，也许换成花袭人被撵，结果会不一样呢？
***
因还未出年，这一早，袭人母亲来府接她回去吃年茶，要得晚间才回来。宝这一阵子与袭人耳鬓厮磨，竟是一刻也离不得了，就有些不大愿意放她出去。
袭人心里妥帖，温声劝了半晌，还是袭人妈亲去回过老太太才允了。
袭人走了，晴雯这阵子又不大笼络他，除照料衣食住行并屋里事宜，并不与他玩闹。宝这里越加情绪低落，秋纹碧痕领着众丫头上来拉着他掷骰子赶围棋做戏玩。
正玩得没兴头。忽见一小丫头来说：“东府珍大爷来请过去看戏。”
宝一听，忙命换衣裳。正忙着，宫里又来了人，原是贵妃赐出糖蒸酥酪来。
宝想起袭人喜吃此物，正要吩咐留与袭人。忽见晴雯拿了见绯色哆罗尼狐皮袄站在一侧欲服侍更衣，便靠过来笑道：“娘娘赐的，我这会子要出门，你若爱吃便吃了罢。”
晴雯抖开袄子给他穿上，瞥了一眼那琉璃碗，笑道：“我不吃，爱吃的那个今儿可不在这里。”
宝闻言“嘿嘿”笑了声，披上披风出去了，酥酪仍叫留给袭人。
晴雯等他走了，回身进来。看着满屋子丫鬟赶围棋的、掷骰抹牌，皆是恣意玩笑，瓜子皮儿磕了一地。
一年到头好容易松快热闹一回，晴雯也不加约束，只笑着叮嘱看好门户，便走到里间榻上躺下了。
实在是前阵子夜里熬得狠了。
府里热闹烦乱，事儿自然多，她得时时事事盯着。
偏外头那裁缝铺子又给送了信过来，说是那贵人很满意她的手艺，因着府里掌事的绣娘家中有事告了假，便想让她再做几身衣裳出来备着。
如今正逢年节，亲戚往来，宴会繁多，高门大户规矩重，行事讲究，一套衣服绝不在外头穿第二次。
只是那位贵人眼光高，偏瞧不上外头做的，家中秀坊做上来的也都不大中意，忽然就想起晴雯来了。
做衣裳倒不是难事，晴雯平日里给贾母也是做惯了的。只是这阵子贾府诸事繁杂，她又是管着一院事宜的大丫鬟，这时间上就有些紧巴。
即便如此，晴雯还是把这活儿接下来了。盖因她见钱眼开：随着上好料子一块儿送进来的，还有几张银票。
她白日盯着房里大小事抽不出空，便去找麝月商议换一下晚间值夜的事，保证等过一阵子再值回来。两人说话时也没避着袭人。果然她一听说，就主动要替晴雯。
晴雯闻言，也不推拒，两人各怀心思，结果倒也都满意，便就这么说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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